第679章 断剑（下）
……
巨人身上的光芒黯淡了下去。
他向后踉跄两步，于恐怖的轰鸣声中，在大西洋的中央勉强站稳身形。
“这力量……”
警兆突生！
迪迦抬头——
巨大的金色光拳散去，没有大气层的天穹中，几个身影带着燃烧的火光，向他扑来！
那是手持利刃的泰坦、倒提长剑的领袖，金色的魔神，
以及一台一马当先的、渺小的铁灰色机甲！
他擎着一柄巨锤，仿佛一只意欲撼动建木的蚍蜉，在高速引起的光焰中，砸向巨人的头颅！
机甲中，头发花白的少年握紧操纵杆，发出生命中的最后一声怒吼。
陆明知道，
在无数次的胜利之后，
这一次，他赢不了了。
他已经做到了自己该做的一切，布局了能够布局的一切，
他并不遗憾，
只是愤怒且不甘。
人类，地球，不该就这样消亡。
少年忽然抬起头——
此时，他正飞翔在曾经的大气层边缘，
巨人身后，西沉的太阳投下万丈光芒，照亮残破的大地。
这颗星球上，曾诞生过那么多美丽的生命，
他们出生，成长，诞下后代，而后死亡。
但此刻，只剩下他一人。
而铁灰色的机甲飞跃在燃烧的天穹，仿佛久远岁月前身披铁甲的骑士，手持长槊，策马奔腾，在夕阳中向风车发起冲锋。
他的甲上冰霜迸落，铿然有声，马蹄声如雷鸣响。
他终将死去。
但他不会引颈就戮——人类，不会引颈就戮！
我们可以被毁灭，
但我们不会被征服！
于是，燃烧的天穹下，
披甲的少年，代表着地球上所有存在过的生灵，
向着不可战胜的灭世者，挥下复仇的一击！
……
……
索拉里斯星。
沙滩上，研究员们的环绕中，那台复杂的设备，正一点一点，崩解成沙。
设备顶端，是彩色光华构成的、璀璨的利剑。
但那剑只有半把，剑柄与剑锋都是模糊的，
而这半把利刃，也在缓慢消散。
苏泰与奈蒂莉呆呆蒂看着那消散的剑锋，轻声问道：
“我们……成功了吗？”
设备旁，高挑的女人缓缓后退，跌坐在地。
她的声音低如蚊蚋：
“……不，
“我们失败了。”
这个永远斗志昂扬、理性而坚决的女人，此刻却仿佛被抽去了脊梁，瘫坐在地，说不出话。
她将自己缩进斯克兰顿的怀抱，良久才出声：
“……相对于我们的目标而言，
“这个设备能承载的休谟场，还是太小。
“如果我们成功了，那么现在，我们就不会存在。
“它应该将我们全都抹去。”
相拥的两个人类周围，
各色生物全部低下头颅或节肢，默然无语。
所有参加这次行动的技术员，这些来自不同种族的生命，都知道这一点——
修改现实，不是没有代价的。
或许那些执掌一个星球的神明，可以毫无代价地挥洒权能，
或许万物之上的至高神性，可以任意修改世界的走向，
但他们这些普通生物不行。
在开始这次设备赶制时，安娜.朗就向这些主动聚拢过来的生物们，说出了这次行动的风险：
尽管她已经尽力约束了“轩辕剑”的杀伤条件，最大限度将“概念范围”缩小到十分清晰、有限的边界之内，
但一次修改现实的攻击，其“回火效应”，也依旧足以抹去所有参加这次行动的研究员的生命。
这就是凡人动用“轩辕剑”的代价。
诚然，在这颗星球上，所有存在都有可能复生，
但这不代表下次复活时，他们都还能保留这期间的记忆，
亦或者，现实扭曲武器的回火，甚至可能让他们无法重生。
在安娜陈明这一切后，外星研究员们进行了短暂的商讨。
一些技术员退出了，但更多的人留下。
哪怕舍弃生命，他们也愿意加入这场战斗——
因为上一次，面对那样的敌人，他们甚至没有战斗的机会！
这一次，他们愿意相信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类君王，相信七肢桶的判断。
该有这一搏。
可现在，看着那半柄彩色的利刃逐渐消散，看着这台设备慢慢崩解成细沙，研究员们沉默了。
安娜.朗抬起双手，掩住自己的面孔，一动不动。
斯克兰顿抱着怀中颤抖的身体，呆呆地看着那柄剑曾经存在的位置。
一旁，有生物伸出一只触手，搭上斯克兰顿和安娜的肩膀，轻轻拍着，其他研究员们则开始低声交谈。
恐慌开始蔓延。
他们都曾在“流浪潘多拉”上生活，
首府星球毁灭前发生了什么，他们都记得，
而死后发生的一切，他们也记得。
面对那种敌人，不是无法战胜那么简单，
更恐怖的事，会发生在疯狂与死亡后——
宇宙许多种族，都有类似“生不如死”的词汇，来形容折磨，
但去过“另一侧”的它们，则知道什么叫“死不如亡”。
研究员们慌张起来，一些生物开始不安地抽动节肢，另一些的眼球中，则有大颗大颗的泪珠滑落。
他们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，不知道自己这一世死去后，会不会再回到那里，不知道那恐怖的敌人会不会再次找上门。
就在这时，交谈声中，一个陌生的音调逐渐响起，愈加清晰，如泣如诉。
它与银河议会的语言不同，节奏感更强，语韵更加原始，但饱含感情。
纳威人、罗塞塔机甲、真菌学者……技术员们慢慢停止了对话，看向声音的来源——
解体的机器前，两个抱在一起的人类中，安娜.朗的双眼淌下泪水，低低念着心头的诗句：
“Donotgogentleintothatgoodnight，
不要温和地走进那良夜，
“
老年应当在日暮时燃烧咆哮；
“Rage,rageagainstthedyingofthelight……
怒斥，怒斥那光明的消逝。
“
尽管深知归于黑暗是不变的法则，
“
尽管智者的言词没有迸发出闪电，
“Donotgogentleintothatgoodnight……”
但也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。
斯克兰顿紧紧抱住自己的爱人，
与她一起，念诵着星海彼岸的诗歌，
苏泰和奈蒂莉蹲下身，也将手搭在两人的肩头。
来自不同种族的技术人员围拢靠近，跟随着他们的调子，低低吟唱，
在崩解的设备旁，在白色的沙滩上，在璀璨的星空下，在轻柔海浪的声音中，
来自不同星球的生命，以相同的频率低声颂唱，
为那颗遥远地球献上挽歌。
相拥的两人抱紧彼此，
一滴泪，不知从谁的脸颊滑落，
落在了沙滩上。
“啪嗒。”
于是，漫天星辰，停止了移动。
……
（全书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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