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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30章

  他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,身影很快融入了道观外白茫茫的雾气中。

  穹苍之上,落日被厚重的雾霾揉成一团昏黄,正拖着尾光缓缓沉坠。

  黑暗如附骨之蛆般缠上天地,将最后一丝暖意啃噬殆尽。

  夜晚的寒意顺着脚踝攀援而上,悄无声息地钻进每个人的脊椎缝里。

  本就模糊视线的雾霾此刻更与夜色纠缠,像浸了墨的纱幔,将前路遮得愈发混沌难辨。

  “我要回家……我想阿娘了。”

  “李叔,我们到底要去哪?带我回家好不好?我要找阿娘……”

  “呜呜呜……我怕……阿娘……”

  队伍里的啜泣声像被风吹散的碎珠,一颗接一颗滚落在死寂的空气里。

  这些孩子哪里知道什么山君凶煞,只记得李叔说要带他们进山见仙人。

  可此刻心里翻涌的只有对娘亲的思念和对未知的恐惧。

  被唤作李叔的黝黑大汉猛地回头,粗糙的脸上没有半分表情,目光沉沉地锁着哭闹的孩子:“你不想见仙人了?”

  “我不要见仙人!”

  孩子抽噎着摇头,小手攥着李叔的衣角晃了晃,声音带着哭腔的恳求:“李叔,带我回家吧……我想阿娘了……”

  “呵呵……听话。”

  李叔喉间滚出一声低哑的冷笑。

  语气里裹着说不清的寒意:“都走到这儿了,再回头也晚了,等见了仙人,自然就让你们回家。”

  哭闹的娃娃听见这话,小手立刻在脸上胡乱抹了把泪,抽噎着抬头:“真...真的吗?见了仙人……就真的能回家见阿娘了?”

  “自然是真的。”

  李叔的声音听不出情绪。

  队伍里忽然静了一瞬。

  “那……”

  一个稍显沉稳的声音响起,是队里年纪最大的七岁娃娃,他攥着衣角的手指泛白。

  “那为什么……李成他们没回来?”

  他口中的李成,本是他的邻居,两人从小一起玩耍。

  距离上一次见面,已然过去一年多的时间。他至今仍清楚地记得,当时李成满心欢喜地握住他的手,兴奋地炫耀自己就要去见仙人了。

  那场景仿佛还在眼前,可如今李成却一去不返,他如今虽然也要去见仙人了。

  可现在,丝丝缕缕的担忧正从他心底往上涌,小小的心灵已被未知的恐惧一点点浸满。

  更让他不安的是,他们几个孩子的手腕被一根粗麻绳串在一起。

  村长说这样是怕路上走散,可此刻那粗糙的绳结勒着手腕,怎么看都更像是为了防止他们逃跑。

  “等你到了,亲自去问他就知道了。”

  李叔眼角的冷意像冰碴子,直直盯着那七岁娃娃,语气里没半分温度。

  他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,手腕却猛地一紧,被李叔蛮横地拽着往前趔趄了几步。

  他毕竟只是个七岁的孩子,就算现在察觉到不对劲,面对几个虎背熊腰的汉子,再加上这死死捆住手脚的绳子,又能有什么办法?

  眼下只能在心里一遍遍祈祷,但愿他们真的是去见那位传说中的仙人。

  不知怎的,他忽然下意识地转头,望向队伍末尾。

  那里也有一道身影被绳子捆着,和他们一样是个孩子,可偏偏和哭闹不止的同伴们不同。

  那人脸上没有半分慌乱,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,平静得像一潭不起波澜的深水。

  “看什么看?快点走!”

  耳畔炸起一声呵斥,他被拽得一个踉跄,只能慌忙回过头,脚步踉跄地跟着往前挪。

  一行人身影彻底隐入雾色后,浓重的黑暗里,一道素色道袍缓缓浮现。

  沈书仇立在原地,目光穿透弥漫的雾霾望向远方,眉心微蹙。

  不远处正传来阵阵让他心神震颤的气息,那股凶戾与威压,不出意外其正是栖息在这片禁忌之地的山君无疑。

  又约莫一炷香的功夫,被拖拽着前行的孩子们终于在一座斑驳的山庙前停了下来。

  庙门半掩,檐角蛛网密布,在昏暗中像一张沉默张开的巨口,不知将吞噬掉什么。

  “晚辈李根,前来向山君供奉!”

  被唤作李叔的汉子眼神里满是敬畏。

  “咚”一声双膝重重砸在湿滑的苔藓地上,额头几乎贴到冰冷的石阶。

  可他的声音在空荡的庙前荡了几圈,庙里却死寂得像沉进了深渊,连风声都似被吞了进去,半点回音也无。

  李根后背的冷汗瞬间浸透了粗布短褂,手心里攥出的汗把衣角都濡湿了。

  以往这个时候,庙里早该传来那道威严的声音。

  今天这死寂,却比任何呵斥都更让人发慌。

  他看不见的庙内,一尊神像忽然动了。

  原本空洞的眼窝深处,竟缓缓睁开一双漆黑的眸子。

  不见半点瞳仁,却像两口深潭,穿透朽坏的庙门,精准地锁定在队伍末尾那个最安静的娇小身影上。

  时间随着孩子们的心跳一点点爬过,神像的黑眸里忽然闪过一丝极淡的光。

  那是震惊,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。

  但这震惊转瞬即逝,取而代之的是近乎沸腾的贪婪,黑眸边缘竟隐隐泛起暗红,像有血光在里面翻涌。

  就在神像喉间似要滚出低沉声响的刹那,它猛地顿住了。

  庙外黑暗的雾霾深处,一道若有若无的气息悄然弥散开来,清冽中带着凛然的道韵。

  神像那用泥塑的眉毛竟微微蹙起,像是活物般动了动。

  到了嘴边的话语硬生生转了个弯,化作一道沙哑干涩的声音,穿透庙门飘了出来。

  “客从何处来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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